见那女人离去,沈仪随手将铁牌抛给孟修文。人当有自知之明,虽然拿下这块牌子或许会给自己带来更多便利,但斩妖官乃是镇守一府之存在,交给一个初来乍到、一无所知的人来担任,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到会引发多大的问题。
“诶!别。” 孟修文挥袖又将铁牌送了回来:“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呢?别看方才那女人年轻,貌似随意,人家可是斩妖司获有封号的将军。” 提及封号,他嗓音中明显多了些酸味,但也没拿此事开玩笑:“放心吧,她敢让你暂代斩妖官,就是看准了我的性子,知道我会全力相助。”
“以后就有劳沈大人关照了。” 孟修文拱手行礼。他先前显然是在和叶岚赌气,在其离开后,对于斩妖官这个职位,他其实并不是十分看重。留下这句话,他便慢悠悠地踱步回了房间。
“沈大人。” 叶婧也朝着沈仪轻轻点了下头,随即拿出一个储物袋递了过去。
“嗯?” 沈仪接过储物袋一看,发现里面静静躺着一张晶莹剔透的小网。
“孟头早知道这次的事情蒙混不过去。” 叶婧轻声解释道:“用他的话来说就是…… 道爷都得挨罚了,还想让我交东西?”
“此物乃是青梅祖师的宝物,算是九劫之宝,里面能承载大河之水。您如今当了斩妖官,留在手里做个防身之物也是不错的。” 闻言,沈仪倒也没有客气,顺手将储物袋收了起来:“替我谢谢孟头。”
斩妖司时常与三教起冲突,从自己先前施展行者手段碾压玉龙祖师与熊妖便可看出一斑,这些三教功法极为强悍。想要与那些正儿八经的大教弟子斗法,手里没几件趁手的法宝是要吃大亏的。不过,他又从叶婧这里听到了一些新内容。
“九劫之宝……” 似乎离开了洪泽以后,自己接触到的所有东西都与那虚无缥缈的劫数扯上了关系。莫非这些法宝也能历劫?若真是如此,沈仪心中微微一动,自己妖魔寿元的作用范围似乎又扩大了一些。
“在三仙教中,炼宝算是大道,许多仙家都会辅修此道,只不过我和孟头都不是很擅长。” 叶婧现在对这位新同僚也有了一定的了解。在许多事情上,对方有着让旁人惊讶的应对经验,让人很难想象,如此年轻的修士,在拥有高深修为的同时,到底是从哪里挤出时间去游历世间的。但在涉及一些很基本的东西时,沈大人又好像全然不知。也只有这种时候,他那出身偏僻之地的说法才稍微多了些可信度。“我姐姐…… 烟岚将军比较了解这些,沈大人若是感兴趣,可以与她交流一下。”
“以后再说吧。” 沈仪虽然不太懂神朝的规矩,但这女人亲自到此地处理与青梅祖师有关的事情,两者即便不是同一层次的存在,至少也相差不远。对方哪里有空搭理自己一个七品修士。相较之下,不如多收几个灵光鼠妖那般的镇石来得靠谱。不知三仙教如何,至少菩提教是不介意收这些妖邪入门的。
就在这时,沈仪突然发觉手里的铁牌颤了颤,他抬眸看向面前的姑娘:“嗯?”
“这是土地爷在知会我们。” 叶婧微微蹙眉,若非必要之事,闵老很少会联系他们这群斩妖人。毕竟斩妖司所做的大部分事情都是不能让仙庭知道的,而土地公虽然心系神朝,但终究还是吃着天上的仙禄。
吱嘎一声,孟修文推门而出,脸上同样带着些诧异。闵知言在诸多土地爷当中算得上是经验最为丰富的一批,所以涧阳府也很少出乱子。相隔十余日,接连撞上两件麻烦事,这种情况还是很少见的。
“沈大人,去瞧瞧?” 看得出来,孟修文即便嘴上与叶岚不对付,但还是真的把对方的话放在了心上。既然被罢官了,行为上就绝不逾越。
“听你的。” 沈仪轻点下颌,转身走出客栈。孟修文挑了挑眉,随即轻声一笑,对这年轻人的了解又深了几分。对方虽有莫名的原则,胸怀旁人难以察觉的傲气,但却并不自负,而且…… 好像和自己一样,对这些虚名并不看重。至少到目前为止,孟修文还没从沈仪脸上捕捉到丝毫的激动与兴奋,全然不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。想到这里,他心中的郁闷终于减少了一些。别看孟修文表面不在乎,实际上一心为涧阳府做事,却换来惩罚,换谁心里都会难受好一阵子。
涧阳府,土地庙。闵知言罕见地孤身站在门口,没有让两位老童子相伴。终于等到三道身影过来,他习惯性地朝孟修文走去,刚刚踏出一步,却又愣了一下。有人被罢官的事情,这位土地爷倒是清楚,只不过眼前的一幕还是让他有些发懵。只见在两人的陪伴下,站在最前方的并不是预料中的叶婧,反而是那个被自己亲手送过去的年轻人。这样的站位,无声中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。
不…… 不是。自己把沈仪送过去,是想有人约束他!这才几天功夫,这小子就混成头儿了?斩妖司何时变得如此荒谬了。那自己把沈仪送过去的意义是什么?让这本就不安分的外来修士拥有更大的权力来搅动风雨?
“你们脑子里在想些什么……” 闵知言咬牙切齿地瞪了孟修文一眼,传音道。“啧,跟我可没关系,这是烟岚将军的命令。” 一提到这个名字,孟修文忍不住又阴阳怪气了一句,但瞥了眼旁边的墨衫青年,他又叹了口气:“放心吧,这小子比叶婧靠谱。”
“还有,你不会觉得我姓孟的是那种小气的人吧?”
“答应了帮你看着他,我说到做到。” 闵知言愣在原地,后面的话都听得有些模糊,他的心思全在孟修文的第二句话上面。比叶婧靠谱?身为涧阳府土地,他对叶婧的了解可谓无比深刻。此女虽不如她姐姐,但也是修为极强,办事从不拖泥带水,颇为称职的斩妖人。要知道沈仪一共就跟着两人办过一次差事,还办成了这样,闹到需要封号将军下来解决的程度。竟然能得到孟修文如此高的评价。这一幕突然让土地爷想起了先前的智空行者。他深深看了眼面前的沈仪,此人刚来涧阳府,又无关系人脉,到底有什么本事,能在短时间内得到这些大人物的认可。
“沈大人,老头刚收到消息。” 他摇摇头,左右看了一眼,确定四周无人隐匿,这才走到三人面前:“此事其实不单与涧阳府有关,在周遭三府中间之地,有……”
“白云洞?” 孟修文微微抬起头,嗓音中多了几分凝重:“祖师爷在天上做官的那个?” 除去三教以外,普通宗门之间也有差距。最不堪的自然是那种师承断绝的,稍好一点的就是曾经和三教或者仙庭有关系,且至今还能攀得上这关系的。至于最强势的,莫过于那种 “关系” 还活着的。简单粗暴地说,就是直达天听!真要招惹他们,信不信人家祖师爷能直接派一队仙兵下来镇场子。
“不错。” 闵知言点点头,虽然沈仪才是斩妖官,但涉及这种事情,他还是更相信孟修文的判断:“这白云洞出产金玉石沙,年年供往神朝。但今日刚刚收到风声,由于献宝有功,上面特赐仙驾一匹,以作奖赏。” 天庭亲赐仙驾,别看只是一头坐骑罢了,比不上功法仙丹。但这玩意儿代表的是仙庭认可。仙官亲至,手执玉旨,不知道有多气派,光是这一幕,就足以震慑周遭的其他仙宗。哪怕以后宗门落寞了,只要这匹仙驾还活着,便是凡人骑上去,谁又敢不行礼?
“你的意思是,他们把给神朝的份数送到天上,拿去给他们祖师爷邀功了?” 孟修文咂咂嘴。
“错了。” 闵知言认真地看着他:“神朝的份数,没有少。”
“那……” 孟修文下意识地看过去,却又立刻哑然。似这般天地宝物,神朝早就查清了具体的产出,怎么可能凭空多出来一份,而且多到能让白云老祖师为自家宗门换取一匹仙驾的程度。能影响这般宝物的东西有很多,但最简单方便的就是皇气。
“我的意思是,你乃是…… 以前是斩妖官中实力最强的一位,这种事情,去瞧瞧,若是真有问题,虽不能驳了仙庭威严,至少也提醒他们该收手了。”“毕竟仙驾已经换到了,别把事情做得太过分。” 闵知言轻轻叹口气。
“沈大人,怎么说?” 孟修文看向沈仪,这种事情,说实话不该涧阳府斩妖人去管,甚至都跟闵知言没什么关系。换做从前,这老头一句话,他闲着没事,说去就去了。但现在管事的是沈仪,这就得看看人家的意思了。
“去看看。” 沈仪毫不犹豫,直接点了点头。他现在属于债多不愁。而且妖魔寿元暂时还算充足,更重要的是消耗这些寿元的方法。借着办差的名义,到处逛逛总是没错的。闵知言心情突然有些复杂起来。不知为何,有这小子参与进去,他总感觉有些怪怪的。分明修为不是很高,怎么给人一种随时都要闹出大乱子的感觉,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吧。
“小心办事,毕竟有仙官在,莫要让人觉察出斩妖司的存在。” 他多嘴提醒了一句。
“放心。” 沈仪知道这位土地公有顾忌自己,但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。他真的不是一个喜欢惹麻烦的人。
“那就好。” 闵知言稍稍欣慰了一点,挥手祭出一座仙驾。这匹马比先前沈仪来时坐的那匹要高大漂亮许多,车厢也显得更干净了些。目送三人离去,他在原地沉思许久,这才转身朝土地庙走去。
就在这时,两个老童子脸色古怪地从外面归来,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一大批人。为首者正是新任的涧阳府祈雨使紫阳太子。至于他身后之人,则显得杂乱无比,老少皆有,衣着打扮各异。其中不乏容貌惊人的年轻之辈,却也有一看就平平无奇的丑陋老人。甚至还有个以粗浅手段换了身躯的木人。
“你…… 你把老头这里当成……” 这位土地公突然有些胸闷气短,以他的经验,哪里不知道紫阳心里在琢磨着什么。这般从小地方来的,站稳脚跟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拖家带口。他也不是不能理解。但…… 但哪有这样的拖法!
“咳咳。” 紫阳干咳两声,挤出笑容:“您看着随便安排一下就行,咱们不挑的,入宗也行,当差也罢……” 此言一出,后方众人的脸色略微有些古怪起来。紫娴眨了眨眼,兄长在这外面的盛世,好像没有他信中所述那般地位崇高啊。不是说已经入了神朝,当上大官了吗?闵知言深吸几口气,终于压下了那抹胸闷感。脸上写满无奈,摆摆手:“容我考虑几日。”
“那是自然,我带这群故友过来,主要是入个册。” 紫阳朝着两位老童子笑了笑。
“这…… 这就不必了吧?” 两个童子眼皮跳了跳。这群人里,甚至还有化神境的修士。但凡是个正经宗门,都不可能放这般修为的年轻弟子下山修行。这样的一群人,哪有闹事的本事。看着更像是逃难的。
“对了,我那兄长呢?” 紫阳脸上也多了几分尴尬,这种丢人的事情,总不能让自己一个人来。瞧瞧沈宗主那样的人物,不也只能先陪着自己布雨。毕竟是神州大地,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。听闻此言,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。
“他?” 一想起沈仪当上了涧阳府的斩妖官,闵知言脸上的无奈之色又浓郁了几分,一言不发,摆摆手,进了土地庙。他却没有注意到,当这个动作落下的瞬间,方才还奇奇怪怪的这群 “难民”,几乎在同一瞬间,眼神皆是凌厉了起来。那般从尸山血海中一路杀出来的味道,让两个老童子的脸色都微微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