麒麟堂中。
“惭愧啊。”萧综便一脸羞愧的答道:“事情还得从上元节那晚说起……让那妖女当着父皇的面搔首弄姿,大放厥词,还点了朱雀大街,虽然父皇没说什么,但本王这个丹阳尹严重失职啊。”
“殿下言重了。那晚京城灯会,万人空巷,官府那点人手,怎么可能顾得过来?”陈庆之轻声道。
“话不是那么说的,那妖女搞出那么大阵仗,还公然上了御道,从朱雀桥一直走到朱雀门前,全程没人阻拦,这是不该有的疏漏!”萧综一脸痛心道:
“第二天我就开始内部排查,想看看到底是哪个玩忽职守?谁知查来查去,居然查到了自己头上——原来是我的王府谘议谢谟,被明鬼拉下了水,假传本王的命令,让官兵放行了妖女。”
“是吗?”陈庆之一脸震惊道:“谢谘议世代高门甲族,怎么会被明鬼拉下水呢?”
“唉,你又不是不知道,当年父皇勒令我二姐改嫁,他就一直过不去这个坎。后来还请沈约给二姐写诗想挽回,二姐被打动了,拿着诗去求父皇,父皇却仍不同意,他就怀恨在心了。”萧综叹气道:
“他投奔明鬼的时间不短了,不光参与了上元节的行动,还打着我的旗号,帮他们盗挖了东昏侯墓。”
“真是匪夷所思啊!”陈庆之叹息一声,问道:“这是已经把他抓起来审讯过了?”
“是。”萧综点点头,一脸悲伤道:“他已经畏罪自杀,不过留下了遗书说明这一切。”
说着又苍声一叹道:“当然我也难辞其咎,我觉得此事传扬开来,父皇脸上无光,便一时糊涂,派出人手,想赶在勾陈司之前杀掉那董当门灭口。”
“结果弄巧成拙,这下百口莫辩了。”说完他便伏身泣道:“陈帅可以原原本本禀报父皇,任何惩罚我都心甘情愿接受。”
“我自然会如实禀明皇上。”陈庆之沉吟片刻,扶起他道:“殿下也要跟皇上实话实说,相信纵有薄责,很快也会过去的。”
“那陈帅相信本王了?”萧综巴望着陈庆之。
“当然。”陈庆之点头笑道:“实不相瞒,我正愁着该怎么禀报呢。”“多谢陈帅。”萧综难掩喜色,又给陈庆之磕了一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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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走了二皇子,陈庆之返回坐隐园。
公孙录跟着进来,他的神通是‘聆音’,哪怕不用法力,都能听到整个衙门的声音。
代价是无法屏蔽这些声音……
刚才陈庆之和萧综的谈话,并没有进行法力屏蔽,所以他听的一清二楚。
“陈帅信他的鬼话?”公孙录轻声问道。
“你都说了是鬼话了。”陈庆之笑道:“不过二殿下编瞎话的水平见长啊,他没办法承担的部分一句实话没说,能承担的部分一句假话不说。”
“是啊,这种真假参半最有效果,”公孙录轻叹一声道:“何况皇上当然会选择相信他的。”
“皇上对家人的溺爱没有底线,这是我们无法改变的。”陈庆之苦笑道:
“反正案子我们已经查清楚了,皇上信不信是皇上自己的事儿。”
“真挺没意思的。”公孙录忽然有些颓丧道:“这跟我们当年的梦想,差的有点远。”
陈庆之叹口气道:“梦想本来就很遥远,但是停下来就永远到不了。”
“有到的那一天吗?”公孙录问道。
“当然,我坚信。”陈庆之点头道。“好吧,我相信你。”公孙录吐出长长一口浊气,起身道:“那几个小朋友对你好像有点失望。”
“是吗?看来得安排一次谈心辅导了。”陈庆之苦笑道:“回头我让灵之劝劝他们,好容易把他们弄进勾陈司,可不能让他们跑了。”
“唉,他们要是知道这茬,会对你更失望的。”公孙录摇摇头道:“堂堂陈帅整天在背后算计一帮小辈。”
“不,你错了。”陈庆之正色道:“从孙师兄那里论,我们是平辈。”
“要点儿脸吧。”公孙录白他一眼起身离去。
“不是,辈分摆在那里,我怎么就不要脸了?”陈庆之在背后吆喝道。
“小声点,吵死我了。”公孙录捂着耳朵离开了坐隐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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返程时,萧综坐在密不透风的马车里,心里不停盘算着。
现在谢谟揽下罪责自杀了,陈庆之这边也搞定了,按说这一关差不多就过去了。
他这才从应激状态放松下来,将今天的事情重新复盘,查遗补缺。
首先是自己的身世。
当时他信了自己就是萧宝卷之子,但现在冷静下来,又不是那么确定了——滴骨法真的百分百有效吗?
虽然用了对比法,亲测好似有效,但样本太小,万一是巧合怎么办?
‘应该再找个人试一试……’一念至此,他忽然意识到,其实自己就是不想接受这个现实……‘真该死,我居然还留恋杀父仇人!’萧综暗骂自己一声。不过现在已经跟陈庆之‘坦白’了,不管他信不信,都得面对萧衍这一关了
以他对萧衍的了解,只要陈庆之说话算话,自己过关应该问题不大。
但一想到自己要在杀父仇人面前痛哭流涕、摇尾乞怜,他就被巨大的羞耻感和负罪感淹没,一阵阵干呕起来。
干呕时,他忽然又想到,万一陈庆之只是敷衍自己怎么办?他可是父皇养的狗,怎么可能向着自己呢?
想到这,恐惧感又油然而生,让他直接干呕变成了湿呕,差点把苦胆吐出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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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综回到王府时,天已经黑透了。
王妃吴氏带着孩子迎出来。“王爷回来了,快侍奉王爷更衣用膳。”
“我不饿。”萧综却摇摇头,走到吴氏面前,把刚刚半岁的皇长孙抱过来。
萧衍年轻时惧内,正妻连生了三个女儿,生不出儿子,直到郗徽去世后两年,他才生了太子萧统,同年又有了萧综。
这自然就耽误了他抱孙子,都六十好几了,萧综才给他生下了皇长孙。虽然不是嫡出,但不影响萧衍对这孩子的喜爱,亲自给他起了小名‘阿伽’,还准备在满周岁时正式赐大名。
“阿伽今天一直哭,王爷回来就不哭了。看来是想阿父了。”吴氏便小心翼翼的笑道。
王爷整天在家里疯疯癫癫,她看在眼里又不敢劝,自然提心吊胆的。唯愿亲生儿子能让他正常一点儿。
“阿伽。”萧综把那婴儿抱起来,定定的看着他。
阿伽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,便咯咯笑着看向自己的阿父。
“阿伽……”萧综又叫了一遍婴儿的乳名。
阿伽的笑声更响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