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诚喉头微微一动,吞了吞口水。
他心中清楚,皇帝就爱听这事儿,自然也摸得十分透彻,将本期报纸出版后的来龙去脉说了个遍。
“自本期《万历新报》问世以来,这报纸已成为全京师百姓,平日里脱不开的物件,每隔三天一期,一期也才五文钱,寻常百姓省点也能够买一份,据说如今这报纸已然销出京师,在北直隶各地火爆,便连南直隶也时不时听到有人提及.......”
瞧见皇帝的眼眸越发明亮,张诚也不再故意卖关子,嘴角一扬,笑着继续说道。
“而本期更是添加了‘祛瘟漫话’,根奴和手底下的小太监们多方打听,一开始,百姓们对这板块还是不以为意的,毕竟这祛瘟漫话从未有人见过,且百姓们多喜看皇历、物价、话本之类的。”
“竟是如此么?”
万历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。
张诚见状,赶忙接着说道。
“可没过多久,情形就大不一样了,这祛瘟漫话上头的插画,以狸猫仙为本,端得是一个憨态可掬,哪怕是不识字的百姓,瞧一眼上头的插画,也能够知晓其表达了什么意思...诸如常洗手、捂口鼻、隔离病患等等......”
“还有呢!快接着说!”
万历皇帝神采奕奕,比起一百个朝臣夸奖他还开心,可脸上还要装作一副含蓄的样子。
张诚脸上笑容越发灿烂。
“还有便是,百姓们虽有疑窦,可到底对这插画是喜爱的,尤其是坊间许多孩童,从蒙学放课之余,常会在地上用树枝临摹咧~
奴接连询问好些百姓,他们都说,这般插画可比朝廷张榜告示,撰写文章教化万民要好太多了,日子久了,这些百姓便对插画中的内容深信不疑,便会跟着做呢。”
他再用余光不经意瞥了一眼万历皇帝,旋即接着讲道。
“也不知这张士元从哪儿寻来的丹青圣手,竟能将插画画得如此惟妙惟肖,想来张士元也是个慧眼识珠的,今后这《万历新报》恐怕会愈加红火。”
张诚心里哪里不清楚,这插画的作者正是眼前的万历皇帝。
可他不敢拆穿皇帝,也不会去拆穿,佯装做毫不知情,变着法地好好奉承皇帝一番。
果不其然,万历皇帝在听到此言之后,顿时喜形于色,接连高声道。
“好啊!好啊!好啊!”
紧接着发出爽朗的大笑。
“你说得不错,这张士元乃是个慧眼识珠的,今后这《万历新报》也会愈加红火。”
不过,皇帝还是装作正经的样子,清了清嗓子说道。
“《万历新报》终究是商贾之物,便让张士元自己去折腾吧,朕关心的还是报纸给百姓们带去之仁政,能够以报纸为辅,教化万民,使朕之百姓不受愚昧之苦,在疫病之下少死几个人,朕心便甚慰。”
张诚连忙说道:“陛下以仁御宇,泽被苍生,乃万民之福也!”
万历皇帝心情大好,不停地在御案前踱步,嘴里不断说着什么。
“报纸,实为利国利民之物啊!要推广要大力推广!”
张诚看出了皇帝的心思,当即试探性地说道。
“陛下,是否将那张士元宣进来,于御前再好好询问一番。”
万历皇帝一愣,当即点点头说道。
“不错不错,你便去办吧,今后少不了你赏赐!”
张诚当即喜上眉梢,躬身行礼说道。
“奴遵旨!”
......
张允修刚出了国子监的大门,正想着坐上马车回府,便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张诚。
“诶呦!这不是张公公么?怎么又有空来找我?手臂上的字迹可还消退了。”
张诚受了皇帝画得大饼,这心情本来很好,一听张允修这话,他脸当即拉了下来。
手臂上犹如刺青一般的鬼画符,乃是张诚永远的痛,天杀的张允修,不知道用了什么墨迹,这都过了七八日,却还是有残留在上头。
不过,能够得到皇帝的夸赞,这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。
他脸上堆出笑说道:“张公子莫要与咱家说笑了,陛下正急着寻您呢,快些跟咱家入宫吧。”
张诚特地掐着时间,待到国子监晨课结束之时,来这里逮张允修。
“陛下?”张允修一脸疑惑的样子。
张诚当即会意,压低声音说道:“乃是《万历新报》。”
张允修当即了然,点头说道。
“既然如此,便由公公领路吧。”
不再多言,二人当即一同乘车,径直朝着紫禁城而去。
此时,乾清宫内,万历皇帝已经等得心急如焚。
他坐在案前批阅奏疏,时不时便会看向那份报纸。
每一次,皇帝视线触及到报纸,脸上便不由自主,浮现出一抹难以抑制的傻笑。
即便四下无人,可他不经意间从铜镜中瞥见自己的模样,也会像是做了什么羞于见人的事情,慌忙抬手掩饰,再佯装出一副帝王姿态。
可专心致志地看了一会儿奏疏,眼神又再次飘向了那份报纸。
皇帝百无聊赖地翻阅奏疏,可看到一份奏疏后,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,他眯起眼睛想起来什么似的,又拿起了《万历新报》。
就在这时,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。
张诚领着张允修一路进来。
“陛......”
不等张允修行礼完,万历皇帝便立即打断说道。
“免礼免礼!”
张允修一脸懵逼。
却听皇帝接着说道:“士元呐,你上来看看这份奏疏。”
不是来谈报纸的事情么?
张允修有些疑惑,可还是照做,上前接过了那份奏疏。
他有些懵,不过还是低头看起了这份奏疏,内容大概是:“臣,顺天府府尹张国彦,谨奏为陈报京城瘟疫事,伏乞圣鉴.......疫气自山西大同传至京畿.....今京城内外疫者日增千计,有愚氓惑于鬼神,臣请惠民药局广施药剂......”
奏疏的封皮之上,还粘贴有一张用墨笔写就的票拟。
“览顺天府奏报瘟情,臣等谨拟条陈如左:着太医院遣医官十二员.....户部发太仓银......自江南急调药材......”
内阁的票拟很是详细,基本上涵盖了古代时期封建王朝处理瘟疫的大部分举措。
这几年朝廷有了些银子,处理这类事件也不如从前那般束手束脚。
张允修还能够看到,万历皇帝在上头批红大大的“准”字,在一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里头,显得十分潇洒。
张允修看向皇帝,似乎是家族遗传一般,下意识说道:“陛下圣明烛照,洞察幽微,于顺天府疫病之裁决,恰如拨云见日......”
一番话还没说完呢,万历皇帝脸都拉了下来,他虽喜欢夸奖,可这般套路化的话语,实在有些听腻了,甚至觉得,张允修有种讽刺自己的感觉。
“莫要说场面话,朕耳朵都听出茧子了,朕要你做魏征,不是让你来做佞臣。”
魏征?
张允修在心中腹诽,真有魏征在你朱翊钧面前,还不给你砍了十七八回啊?
他笑着摇摇头说道:“陛下且听我说完,我说以上这些话,必然是朝中大臣们,对陛下所说的吧。”
万历皇帝感觉自己被耍了,但是没有证据,他有些尴尬地说道。
“早朝之时,许多大臣都是这么说的,不过比你说得要漂亮些。”
张允修有些无语,还得是饱读诗书的儒生啊!自己开了金手指都比不上他们拍马屁的水平!
他摇了摇头说道:“依臣来看,内阁诸公之处理挑不出什么毛病,可也起不到什么实际性作用。”
万历皇帝正等着他这句话呢。
脸上露出了期待,身子也向前倾斜,询问说道。
“你前次所说祛瘟三字经之“漫话”,真的能够解决而今京师大头瘟之顽疾吗?”
张允修之前夸下的海口,他可一点都没有忘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