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操端坐主位,下方文武分列两侧。
“事情就是这样,诸位都谈谈看法吧。”
军阀都有领地意识,现在洛阳是诸将的地盘。
曹操只要带兵过去,别管什么原因,诸将必然会敌视曹军。
倘若知晓曹操乃是勤王,那诸将就更不会乐意。
这些人辛辛苦苦,刚把天子从长安接到洛阳,为此不惜与李傕、郭汜血战。
现在曹操要来勤王,此举无异于摘桃子,搁谁也不会乐意。
“要去。”坐在首席的文士开口。
“文若有什么看法?”曹操连忙重视起来。
“若使者所言皆真,那么天子与朝廷的情况很糟糕,完全被这些奸贼控制,不得不向咱们求救。”荀彧肃然道:“主公身为汉臣,若不知道就罢了。”
“既然知晓实情,就没道理置若罔闻,理当前去勤王救驾。”
“奉天子以令不臣,修耕植,畜军资,如此则霸业可成也!”毛玠紧随其后发言,“拥有天子就是拥有大义,主公切不可坐视不理,当速速迎奉天子!”
若说荀彧的发言是‘于情’,作为人臣应该去勤王。
那么毛玠的论调就是‘于理’,阐述了勤王的好处。
两相结合之下,于情于理都有勤王的必要性。
至于毛玠口中的霸业,也并非什么大逆不道之言。
春秋霸主,尊王攘夷。
此处的霸业,指的是使国家强盛之业。
在尊王的前提下,没有任何毛病。
“传令,派遣斥候去往洛阳打探消息,最好试着跟朝廷搭上话。”曹操做出谨慎安排,继续道:“真如使者所言,勤王之事当仁不让!”
就在这时,忽然有一人闯进来。
“主公,志才先生...”
没等来者把话说完,曹操拔腿就往外跑。
文武群臣见状,也都急忙起身紧随其后。
戏志才,颍川人。
荀彧举荐的谋士,深得曹操的器重。
不过此前病倒,缠绵病榻,身体一天不如一天。
曹营上上下下心里都有数,恐怕指不定哪天就没了...
“志才!志才!”
曹操火急火燎冲进房间,就看到病榻上的戏志才还睁着眼,顿时松了一口气。
“吓死我了...”曹操心有余悸,走到榻边问道:“志才如何?”
“主公...”戏志才有气无力道:“听闻有使者从洛阳来...何事啊?”
“你还是少操点心,好好养身体。”曹操叮嘱道:“待到你好起来,再帮我筹谋划策。”
“不...”戏志才猛然抓住曹操的手,急切道:“还请主公告知...否则我死不瞑目!”
君臣二人对视片刻,见戏志才目光坚持,曹操便不再隐瞒,把事情一五一十告知。
“嚇嚇嚇...”戏志才听罢,口中发出嘶哑的笑声,听起来非常瘆人。
“老天爷让我半死不活,吊着一口气不死,就是为了今天啊!”戏志才骤然红光满面,而后竟撑着身子坐起来。
“别激动!”曹操上前服侍,让戏志才半倚在床头。
“诸位...”戏志才环顾房间,“感谢你们来看戏某,不过还请诸位移步,在下要单独与主公说些事情,不宜有人在场。”
曹操闻言朝身后挥挥手,文武群臣默默一礼,纷纷退出房间。
很快,屋内就只剩下君臣二人。
戏志才靠在床头,曹操坐在榻边。
“志才要说什么,搞得如此神秘?”曹操勉强一笑,试图活跃下气氛。
“主公,若天子真到了洛阳,你一定要前去。”戏志才认真道。
“志才放心,朝廷陷入窘境,我肯定要去勤王。”曹操理所当然道。
“属下的意思是...无论是否让主公前去,您都必须前去。”戏志才沉声道:“无论用什么方式,一定要把天子掌握在手中!”
“啊?”曹操有些没反应过来。
明明是勤王,怎么说的像是去逮捕天子呢?
戏志才一字一顿,道:“挟天子以令诸侯!”
曹操陡然一惊,这个说法可比‘奉天子以讨不臣’可怕多了...
奉天子,乃臣子侍奉君王。
挟天子,乃臣子要挟君王!
“志才,你...”
“主公。”戏志才直接打断曹操,道:“您身处四战之地、无险可守,四周又都是敌人。”
“北有袁绍、张杨,西有吕布、刘备,南有刘表、袁术、张绣,东有洛阳诸将...”戏志才喘着粗气,“身处此地恶劣之地,纵然是霸王再生,也难以在此立足。”
争霸天下,根据地在哪非常重要。
金角银边草肚皮。
曹操所在的兖州,就是实打实的草肚皮,四面八方都是敌人。
粗略算下来,跟曹操接壤的大小诸侯,数量接近十个!
可想而知,在这种地方有多难发育、多难立足。
“但是有了天子就不同!”戏志才激动道:“天子在手、大义加身!谁敢来犯边境,那就是挑战天子权威,此乃反贼行径!”
“反之,主公进攻别人,那就是以天子之名征讨四方!”
别人打曹操,是以下犯上、谋逆作乱。
曹操打别人,是奉旨出征、平定叛乱。
这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最无解的地方。
曹操的地盘无险可守,用天子来铸造无形的‘道德关隘’,让周边的诸侯都碍于大义,不能主动进攻曹操。
“主公...”戏志才继续道:“自黄巾以来,天下大乱、豪杰并起,待到讨董之后,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,要从其中脱颖而出,何其难也?!”
“主公胸怀大志,拥有扫平天下的能力,奈何兖州的位置实在糟糕...”
“若保持现状,日后被群起而攻之,主公定会饮恨败北!”
“必须拿到天子,方能在这四战之地扎稳脚跟!”
“好...”曹操连忙道:“我知道了,志才莫要激动,你躺下...”
“天下大乱、群雄割据,江山已无一寸汉土!”戏志才一把攥住曹操的手,道:“汉室已经名存实亡!”
“志才糊涂了...”
“主公!”戏志才目光灼灼,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!”
“这些‘大逆不道’之言,换作平时,属下肯定不会说、也不敢说...”
“但属下现在都快死了,那便一口气说个痛快,万望主公牢记在心!”
“挟天子以令天下,天下莫敢不从,此王业也!”戏志才一字一顿道:“按图籍,据九鼎!”
先前毛玠所言霸业,指的是春秋霸主的事业,如齐桓、晋文。
而戏志才所言王业,指的是一统天下的事业,如汉高、光武。
“天数盈虚,造物乘除。汉室式微,气数已尽...”戏志才声音越来越低,只感觉眼皮越来越沉,口中还在喃喃低语,道:“代汉者...当涂高也...”
言毕,戏志才脖子一歪,整个人了无生机。
“志才!志才!”曹操轻轻摇晃,不禁悲从中来、潸然泪下。
戏志才英年早逝,但他临死前的一番言语,却给曹操留下很深的影响,在其内心深处埋下一颗种子。
或许刚种下时,种子深埋谁也看不出来,甚至连曹操本人都难以察觉。
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这颗种子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