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香楼。
作为江州三省最大的青楼,哪怕已到深夜,依旧人声鼎沸。
鲜有人知,这里最深处的假山、水榭之间,还藏着一座阁楼。
四周幽静异常,唯独屋内,隐有粗重的喘息声。
“嗯...”
“官人...”
趴在阁楼顶部的徐尽欢,刚准备伸手掀下一片瓦块,手已被一旁的女子按住。
“要不...再等等吧...”
哪怕隔着面纱,他仍能看得出,对面的赵七一张脸已羞得红到了耳根。
服下毒血之后,约莫半个时辰光景。
公主殿下便已恢复了行动能力,刚刚在阁楼下面,轻轻一跃,比自己都高!
不待他继续打趣,便听得下方屋内传来一声脆响。
“嘤咛....官人,你...呃!”
啪!
脆响声比方才更甚,伴随而来的,还有女子痛楚的低吟。
“官人?”
一把沧桑老迈的声音质问道。
女人似乎这才想起什么,赶忙改口道:
“马...马伯伯...”
“乖,小若曦,让伯伯好好...”
轰隆——
漫天的烟尘和碎瓦砾,伴随着一声巨响。
徐尽欢抖了抖身上的尘土。
他倒是乐得继续听下去...
关键是自己再不动作,一场好戏恐怕来不及看,主角就要先死于非命了。
“马大人,好雅兴啊。”
马国成张大了嘴巴,刚要破口大骂。
破风声擦着耳朵飞过,一根闪着寒芒的银针正中怀中人儿的脖颈。
啵——
佳人栽倒。
马国成浑身一个激灵。
“你...你是何人!”
徐尽欢抱臂环胸,背靠在梁柱之上,似笑非笑:
“我是谁,在你赴京上任之前,还无权过问。
我且问你,七公主今日可曾来过?”
值此波谲云诡之际,他也懒得去扯什么莫须有的身份。
只需把‘嚣张’二字写在脸上,剩下的全凭对方脑补便是。
‘赴京上任’四字一出,马国成的大脑便飞速运转起来。
先前他所点燃的,正是宫中那位亲笔许诺自己,出任户部尚书的密信!
‘铛铛铛铛铛——’
远远地,似乎有打更人在迈力地敲着锣,口中吆喝着什么却是听不真切。
他借此机会,不动声色地快速将衣裳披好,尽可能遮挡住关键部位,这才朝着徐尽欢拱了拱手道:
“大人明察秋毫,七公主殿下,的确来过。”
“为何不报!”
简单四个字,已经运上了气血之力。
马国成一介凡夫俗子,哪里经受得住这等威慑?
当即如雷贯耳,喉头一甜,险些就要栽倒。
他一手扶着桌案:“回大人,那贱人不知从何处探得消息,知晓京都有异,要老臣送她回京!
为免她坏了大事,我便顺水推舟,叫人在半路将她做掉...”
“哦?”
徐尽欢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。
他能够感受到,房顶之人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急促。
但,还不够。
恰此时,密集且刺耳的敲锣声越来越近。
马国成心中涌现出不好的预感,紧跟着,街巷上的慌张呐喊,已清晰传入屋内:
“走水了!!!”
“知府大宅...走水了!大家快救火!”
马国成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他万分确定,此事就是面前的男子所为。
“大人!老臣一家老小还在府中,可否...”
徐尽欢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对方的话,依旧不紧不慢道:
“我听说,马大人与沈贵妃乃是世交...若不是被陛...
咳,被先帝看中,搞不好就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。
你该不会...是受了那赵七的蛊惑,打算与太子暗通款曲...
把她带出城去,偷偷安置起来吧?”
“绝无可能!”
马国成大手一挥,布满褶皱的老脸上,满是慷慨激昂之色。
“老臣对璟乾殿下忠心耿耿,区区陈年旧事,在此等大义面前算得了什么!”
徐尽欢哂笑一声,直直盯着对方的双眼,低声道:
“在下坐镇江州府,自不可辜负殿下信任。
休要在此巧言雌黄,我且问你,尸首何在?”
闻言,马国成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他不明白对面这尊瘟神究竟要做什么,远处的火光却已是依稀可见。
他心急如焚,只好将心底的打算和盘托出:
“大人常年在外,许是对朝中之事,知之甚少!”
此刻的他,收起了全部伪装,那双饱经沧桑的眼中,满是怨毒之色。
“太...赵璟珩年轻气盛,推崇新政,早已树敌无数。
一旦他上位,老臣便是第一批要被清算之人!
是以...莫说是七公主...
便是她娘沈贵妃复生,老夫也绝不会心慈手软!”
徐尽欢当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。
他饶有兴致地捏着下巴:“所以你就叫这位姑娘喊你马伯伯...”
“够了!”
房顶的空洞之中,一道黑色倩影‘咻’地一下落在地面。
待到看清那张脸后,马国成当即吓得六神无主。
“殿...殿下!”
至此,他哪里还不明白。
这神秘男子根本不是璟乾殿下的部下,自己拜错了神!
“马伯伯...马大人。”
“我们又见面了!”
扑通一声,马国成当即跪倒。
他手脚并用地爬行到赵若曦跟前,双手紧紧抓着对方的脚踝,涕泪俱下:
“若曦!马伯伯是被逼的!
都是璟乾殿下,他要造反!我若不从,性命不保啊!
你绕伯伯一命,我们暗中潜回京都,有我作证,定能揭露他造反之事!”
看着对方声情并茂的表演,徐尽欢不得不感叹一声...
政客,果真都是天生的演员。
出乎意料的,赵若曦眼神瞬间柔和,一把将对方掺了起来。
“马伯伯...我就知道,你定有苦衷...
我们这就回京,揭露赵璟乾那个王八蛋的恶事!”
马国成感动得痛哭流涕。
他躬着身子,泣不成声道:
“老臣罪该万死!殿下,请随我移步,我们连夜乘船...”
终究是个涉世尚浅的女娃娃。
马国成心想。
身为燕国沿海要地,港口处屯有重兵。
到时自己一声令下,还拿不下这两个逆贼?
赵若曦的右手猛地朝前一送。
“好,乘船!”
“姓徐的,听见了吗,我们把这对狗男女脱光了,绑在安澜城码头上!”
“殿下!”
马国成捂着腹部,跌跌撞撞向后退去。
赵若曦手中的匕首犹自滴血,嘴角嗪着一抹笑意:
“我真该谢谢你,马伯伯。”
弥留之际,马国成终于恍然想起。
这位曾骑在自己脖子上撒尿的七公主殿下。
可是个敢将皇帝锁在御书房,甚至偷偷往御膳中下泻药的狠角色...
徐尽欢此刻正自顾自地在房中翻找。
来之前,他已踩过点。
此处阁楼,是他马大官人的私产。
随手将一沓银票和代表身份的木牌塞入怀中,也算不枉此行。
转过身来,却险些被眼前的一幕给逗笑了。
“不是吧?”
“我们堂堂赵七公主,讲起狠话头头是道,却是个没杀过人的雏儿?”
赵若曦余怒未消,冷眼看来:
“你什么意思。”
一天以来的委屈和愤懑,岂是杀了这么个卑鄙小人就能轻易打消的?
宫中已不知是何惨状。
偏偏这个姓徐的此刻还在阴阳怪气,看起来就叫人讨厌!
徐尽欢摇了摇头,狠狠踢了地上那位看上去已经一命呜呼的老家伙一脚。
“装得还挺像...”
他摇了摇头,一脸的怒其不争:
“那日在药铺,将刀架在我脖子上时,是何等威风凛凛?亏我还以为,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。”
赵若曦别过头去,抱起肩膀:
“本宫七岁练剑,十岁开始与各路高手对弈,杀过的人数不胜...
你干什么?”
徐尽欢双手架起闭目装死的马国成,淡淡道:
“五脏六腑,不论你刺中哪里,以这安澜城的医术手段,他都难逃一死...”
“可偏偏你这一刀,犹犹豫豫,完美避开了所有脏器,恐怕连肠子都没破一点...”
他用力板着对方的脖子,好让赵若曦得以看到,马大人那仍在跳动的脉搏:
“没杀过人是吧?”
“来,刺这里,我教给你。”